“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穿着红马甲的江秋月笑着说。

　　他也笑：“答应了的事怎么可以失约。”

　　公交车往城郊开去，沿途是萧瑟的田野。他其实真不想来，这段时间他陷进一个官司。多年前他下海，开办了象棋培训学校，可最近原单位把他告了，说他还有些应尽的义务没尽到。他很气恼，请律师反诉了对方。别的事他都会推掉，但老同学江秋月来请，这可是当年读书时的暗恋对象，他不忍拒绝。

　　“那位老伯棋艺很厉害，不然我也不会麻烦你这大忙人。”

　　思绪被打断，他回头看着笑起来仍有十六岁少女影子的老同学，笑道：“我好多年没下了，不知道行不行呢，那些授课老师都是我请来的。”“呵呵，你还是老样子，谦虚。”

　　他笑不出来了，在心里问自己：我还是老样子吗？

　　公交车停在一座山前，他跟着下车，随行几个人都穿着红马甲，标志着志愿者身份。一伙人往山里走，江秋月递给他一件红马甲，“把这个穿上，老伯脾气不好，排斥生人。”

　　一座院落建在半山腰，门口挂着福利院的牌子。一进门，他们就被热情的大爷大妈拉住，一张张皱纹密布的脸，像被春水吹起圈圈涟漪。

　　江秋月领他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轻轻敲门。门里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谁？没事儿别来烦我！”“是我。”江秋月推开门，“老伯，我今天带来一个高手。”

　　老人不修边幅，头发蓬乱，但双目精亮，面前摆着棋盘，棋子散落在上面，完全符合江秋月对他的“棋痴”描述。他走过去，拿了一只板凳，坐到老人对面：“老伯，咱俩杀一盘。”

　　“就你？”老人微扬下巴。他把棋子归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老人看他一眼，走了一步棋。

　　一番厮杀，老人脸上露出笑容。而他越走越乱，额头汗湿，毕竟好多年不下棋了。

　　“三盘定胜负。”他推倒棋盘，“再来！”

　　重新布局，他努力回想棋谱，把两匹马用得炉火纯青。当年他就擅长用连环马。这一局，老人落败。

　　第三局下到一半，手机响了，是律师打来的，他道声“不好意思”，出去接电话。

　　律师说：“原告要求和解，现在主动权在你。”

　　志愿者们有的在清扫院落，有的在擦玻璃，还有的在帮老人剪头发。他收回目光看向屋里，老人正伸着脖子向外张望。他说：“我在外面有点事，回头打给你。”

　　继续下棋。局面看起来有些焦灼，但他知道只要再走几步老人必败无疑。可他却出了一记昏招，马被绞杀了。

　　“和棋！”他站起来。老人笑得像个孩子，“是和棋，哈哈！”

　　江秋月走进来，“我们忙完了，你们怎么样？”“平手。”他说。

　　“我几十年没遇过对手，你是第一个。”老人拉着他的胳膊，一脸不舍，“你以后还来吗？”

　　他愣了几秒，很快就笃定地说：“来，还来。您棋下得真好，不过头发该理了。”

　　“好好好，我一定理。”

　　送他出去，江秋月喜滋滋地说：“我在这两年了，头回看他这么高兴。”

　　回去的车上，他拨通律师的电话，“我这边也不诉了，接受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