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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2022-07-29 19:14: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杨水莲

  雨斜斜地落着。“砰”的一声响,穿着棒球衫的马小路气冲冲地从教导处摔门而出,一脚踢飞了一个垃圾桶。屋内的班主任林北民旁边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四十多岁,腰板直直,眉眼弯弯,这位新来的法制副校长陈双望着窗外出神。林北民有些歉意地说:“陈检察官,你别介意啊,马小路这孩子本性不坏的,只是对检察院有些成见。”“成见?为什么?”陈双回过头。

  林北民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他父亲死得早,哥哥前年犯了事被你们抓起来了,现在还在监狱蹲着呢,哥俩感情好,估计心里记恨你们。母亲前两年也病逝了,只剩一个70多岁的奶奶。没人教养,这心就野了。厌学,打架,今儿又把隔壁班一个孩子揍了。你们检察院不是有个未成年检察科吗,能不能给想个办法?”

  陈双默默点了点头。她就是负责未成年检察工作的,问题孩子她接触过很多,但马小路眼睛里流露出的执拗、抵触、叛逆确是很少见的。

  这天,林北民突然来电话,说马小路这两天没来上课,请她一起去他家里看看。

  马小路家在村里偏僻的竹山边上,他年迈的奶奶坐在门槛边喂鸭子,不时抬头张望。一问才知道,原来奶奶养在竹山上的50多只鸡,被人偷走了20多只,刚出的冬笋也被掰断了不少。马小路气急,驮着根扁担上山抓贼去了。

  陈双四处打量,这个家,四面透风,一张破旧的四方桌,一碗酸菜,几片笋。衣服、农具堆得七七八八,卷边的书本摆在案桌上,封皮上似乎画了一朵花。风吹进来,马小路床头有什么摇动了一下。细看,也是一朵花,撑开巴掌大小,三叶轮生,叶片倒卵形。颜色有些暗淡,编得却非常精巧。陈双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林北民走过来:“这是栀子花,马小路在作文里说,他妈妈喜欢这种花。”奶奶说:“他妈没走的时候,喜欢得很,老摘回来,但没几天就会谢掉,小路就学着用棕榈编。后来他妈走了,就再不做了。这是唯一一个,其他样子倒是做了很多。”说完指了指前面的窗台。

  窗台边上,挂着一整串一整串的棕编物件,蜻蜓、蝴蝶、蚂蚱,月季、小鸟、鱼虫,有头有尾,活灵活现。“这些都是小路编的?”陈双很是惊讶。“嗯,乡下孩子没事编着玩呢。”奶奶答道。

  天黑透了,还不见马小路回来。陈双望着远处的竹林,皱着眉头:“天天上竹山去守着,也不是办法,这还得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报案后的第三天,公安机关侦破了此案,抓住了嫌疑人。检察机关从快办理了此案,最大程度挽回了损失。当陈双把钱交到奶奶手上时,奶奶激动得直抹眼泪。陈双握着奶奶的手说:“我问过了,你们家的条件,可以申请办理低保,你们同意吗?”奶奶高兴得连连点头:“闺女,你真是好人啊。”

  临走,马小路一直默默跟在陈双身后,一直送到分岔口。走了几步,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陈双心里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谢我,应该谢谢法律,是法让好人得到庇护,坏人得到惩罚。你是个学生,应该回学校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好好读书。”

  马小路抬起头,应了声“嗯”。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陈双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好清新。

  转眼一个学期过去,期末成绩放榜了,马小路的成绩单甚是喜人。学习委员叫他去办公室,进门发现林北民、陈双都在,旁边还有几个陌生面孔。陈双站起来说,这是关工委、妇联、团县委的几个同志,他们与检察院在青少年宫联办几期“手工DIY亲子课堂”公益活动,想请马小路去帮忙。

  马小路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呀。”

  陈双拉过马小路,挨着坐下:“你会编棕榈啊,我们在你家都看见了,编得很好。这种传统手工技艺现在很少人会了,你可以教授这个课程啊,青少年宫会给你相应的报酬的。”

  马小路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同意了。

  忐忑中,马小路人生第一次走上了讲台。他现场编织的蜻蜓、蚂蚱、青蛙、蝈蝈,让孩子们大开眼界,他们好奇地看着马小路上下翻飞的双手,大声唤他“马老师”。那一刻,马小路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哭了,那种被认同、被需要的感觉,他从未有过。

  不知从何时起,马小路变了。虽然还是清瘦,但腰板也开始直直的。他不再玩游戏,有时买块蛋糕,有时买块肥皂,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陪奶奶说话。奶奶的笑容多起来,家里的鸡鸡鸭鸭也都欢快起来,夏天的太阳也充满柔情了。

  七月份的尾巴,夕阳的影子投在楼前的草地上,撒下一路淡淡的余晖。上完最后一节课,陈双带着糕点来看他,两人坐在楼梯前面聊天。马小路终于敞开心扉,抬头看着陈双笑了。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马小路,你将来想做什么?”“像你一样,传递希望。”马小路站在碎银子的阳光里跳跃。

  两年后的母亲节,陈双意外收到一个来自某师范大学的包裹。她纳闷地打开,只见粉色的盒子里,躺着一枝棕榈编织的栀子花,精巧异常,鲜亮灵动。她把花放在手心,抚摸着:“你怎么知道我也喜欢栀子花呢。”旁边的一张信纸上,工整地写着几个字:心中有爱,栀子花开。妈妈,节日快乐!

  一股幸福的暖流浸润了她的全身,陈双心头一热,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些年总和孩子们在一起,付出了所有爱,也得到许多爱的馈赠。特别是今天,她不是校长,也不是检察官,而是,妈妈!

  金色的阳光照进来,赋予了它鲜活的生命,栀子花开了……

  编辑: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