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回见他,是在一个冬天。那时我刚到乡镇工作,在镇上当宣传委员,他是桃花峪村支部书记。临近春节,我带着宣传干事小董和小陈去走访慰问困难户。
刚下过雪,路又窄又滑,旁边是陡峭的深沟,我坐在车上,一路提心吊胆。到了离桃花峪还有两三里的地方,路都快瘦成一条腰带了,我们只好下车步行。走到村口,不见有人来接。小董敲开路边一户人家,询问去村部的路。
远远望见村部,一个穿军大衣的人正拄着扫帚打手机,路面被扫得干干净净,他应该就是村支书吧。他在电话里让人运几袋煤过来,对方像是他儿子,有些不情愿。“咋了,咱家的煤就不能给你有才叔烧了?啥公家的自家的,你当家还是我当家?”吼完挂上电话,他转过头来。
我赶忙上前,伸出手说:“张书记,你好。”他却没伸手,只是斜眼看了看小董手上的相机和小陈肩上的摄像机,“不就是慰个问吗,咋还又照相又录像的?”我尴尬地缩回手。
从郝有才家出来,他唠叨说:“给的这点钱,对有才家来说就是毛毛雨。村里还有好几户像他这样的人家,你们也该去看看。你们要真想让这个村子富起来,其实不用过年过节送个三张两张的,给村里修好路就行了。”我没接话,告别时也没想再去握手。
第二年春天,我一个人去桃花峪,和村里谈修路的事。
在村外一处水库附近,我再次见到他,两个人都没伸手。听我说完要修路的事,他黝黑的脸如山茶花一般绽开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就修路的地段、费用等细节,我们边走边讨论,一会儿就走上水库大堤。冰面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耍,他皱眉说:“大喇叭都广播好几回了,这些孩子咋还来滑冰。”
刚说完,就听到惊呼声,一个孩子掉进冰窟窿。他撒腿就跑,我赶紧跟着。上了冰层,他脱掉军大衣,用左手将右臂卸了下来——一截木头手臂!他趴在冰面上,将卸下的义肢伸向落水的孩子,喊着让他抓住。
孩子得救了。他将右臂装上,对我笑笑说:“原来建水库时放炮炸掉了,这是我设计我儿子做的,他是木匠,手艺还行吧?”
我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木制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