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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善恶之间
2020-12-31 10:30: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吕燕群 蓝向东

  人之初,到底性善还性恶,这是预审员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

  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大北窑往东有个北京市热力公司,该公司内部有一个不大的医务室,医务室有一位30多岁、带着一对双胞胎的孙姓寡妇,身材保持得好,长相也很周正。公司经理虽有妻室,但暗中喜欢这个孙护士。一来二去,俩人最终发展成了情人。

  这位经理的父亲在朝阳区红庙北里有一间房,但他父亲不住这儿,他们这一男一女就在这间小屋断断续续度过两年的时光。

  公司的业务也不断扩大,经理这时身边急需一名英语翻译,为此,公司向社会招聘,最终选中了一位从北京二外毕业不久正在找工作的未婚女孩。女孩生性活泼,长得也漂亮,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她每次陪经理出国,不仅语言翻译得好,还能把经理照顾得很周到,时间不长,两人就成了情人关系。孙护士自然被冷落了,后来就起了疑心。

  一个周六晚上8点来钟,孙护士锁好医务室的门,悄悄来到办公楼外,抬头看经理的办公室,发现经理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她蹑手蹑脚上了楼走到经理办公室的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推门,她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贸然推门进去,经理的确在办公、开会,她该怎么解释?经理今后会怎么看她、对她?如果经理真的和那个女人在那儿有什么事被她撞破,她和经理的关系不仅彻底破裂,而且今后她还能否继续在这个单位待下去也是个未知数了。于是她选择在门口偷听。恰恰就是这个选择偷听的方式,把她推向了一条不归之路。她听到了经理与那名女翻译的调情嬉笑和海誓山盟。

  她夺路而逃,一路哭回了家,她为此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一个星期之后才勉强下地出门。

  一次家中没有了煤气,她推着自行车到离她家不远的煤气站去换煤气罐。煤气站有个小伙子二话没说,拎起煤气罐往孙护士自行车上一挂,一直送到了她家,并且亲自把煤气罐帮孙护士接好。此时孙护士的感激之情、满腹委屈刹那涌上心头,紧紧拉着这个小伙子的手嗷啕大哭,小伙子一脸茫然。

  待孙护士平静下来,双方自我介绍才算是认识了。这名在煤气站工作的小伙子叫牟人大,20多岁,身高近一米八,曾因偷窃被判过刑,刑满释放便安排在了煤气站工作。由于未婚,和老妈同住一室相依为命。一个刑满释放归来而被歧视,一个渴望归宿而被抛弃,二人相见恨晚。由于孙护士大牟人大7岁,二人道别时已姐弟相称。

  煤气站离孙护士家不远,牟人大隔三差五往孙护士家里跑。他不是帮着洗衣、买菜就是帮助打扫卫生,有时还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玩,二人其乐融融,终于走到了一起。

  牟人大沉浸在幸福之中,而孙护士在无人时依然泪水涟涟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为什么?因为她不爱牟人大而仍爱着那个负心的经理。她之所以能把自己交给牟人大,除了感谢之外,她是要利用牟人大来报复。

  一次激情之后,孙护士似乎不经意地对躺在床上的牟人大说:“姐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牟人大一听一咕噜爬起来说:“姐,谁敢要是欺负你,我绝饶不了他!”孙护士一听这话,就轻描淡写地把她和经理的事讲了一遍,当然,责任都落在了经理的身上。牟人大听完脸色铁青没有吭声。此时,孙护士并不知道牟人大在想什么,只管自己往下说她的打算。孙护士说:“人大,我只想要你教训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人,要让他知道女人不是让他随便玩随便甩的。”牟人大说了一句“姐,我知道了”,就穿好衣服走了。

  第二天,孙护士给经理打了一个电话,称她已多日没见到经理了,想在周六晚8点约会,地点依然在红庙北里那间屋里。之后,她就把地点告诉了牟人大。

  牟人大是周六晚上7点20分到的,他按照孙护士提供的详情,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这间屋子。经理一见屋里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质问说:“你是谁呀?”话音未落,牟人大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尖刀一刀通入经理的前胸,把他往床上一放转身关门就走,前后仅用了一分钟。

  孙护士和牟人大说完要教训经理的事之后,内心里也忐忑不安。她怕牟人大吃亏,又怕牟人大真把经理打坏了。她左思右想还是亲自要到现场看一看。当晚7点40分,她到了楼下,在楼下徘徊,8点了不见牟人大过来,9点了也没见牟人大。直至晚12点,她依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此时她又动了叵测之心,她希望牟人大不来。夜深了,她也累了,一咬牙转身离去。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她就听到了经理被杀了的消息。

  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之后,立即赶赴现场,但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犯罪证据。于是走访街坊四邻,很快有群众反映,案发当晚,曾有一名身穿白衣、蓝裙的妇女很长时间在案发现场附近溜达,还有群众反映似乎听到这名妇女哭泣。公安机关根据这一线索,首先从热力公司查起,没想到,当我们刚一把这个妇女特征说出来时,大家几乎不加思考地就指向了孙护士。

  在炮局预审室,孙护士悲痛欲绝,一边哭诉经理的薄情一边坦白了不该动手杀人的悔恨。常理上说,孙护士从爱到恨再到杀人符合逻辑的发展,但我们觉得此案有疑点让我们无法认定其就是凶手:1.用什么样的刀杀人,她讲不清楚;2.死者的伤口与她描绘的刀不相符;3.她所供认的刺杀死者的伤口部位不对;4.她身高不到一米六,除非她跳起来刺杀,否则死者伤口部位她很难达到;5.刺杀力气之大已达到12公分深度,一名弱女子是无法实施的。因此,作案者另有他人。但她却一口咬定就是她杀而无别人。

  一名女子冒死替他人担当杀人罪名,甚至以死来加以保护,这说明她要保护的人与其关系非同一般。预审员没有再索要口供,而是走出去,继续排查和孙护士有紧密关系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找到了与孙护士关系最为密切的人——牟人大。

  牟人大杀完人并没逃跑,他一直关注着孙护士的行踪,但他发现孙护士既不在单位也不在家。他意识到孙护士可能被抓了,于是他正常上班静等我们的到来。

  在炮局,牟人大非常痛快地承认他杀人的整个过程,凶器按照他的交代也被我们起获。经技术科的伤口比对,凶器与伤口完全吻合,最终我们认定他就是杀人真凶。

  两个人送到了预审处。后来听说孙护士得知牟人大也被抓了进来,就一口咬定此次杀人是她的预谋、策划和指使。而牟人大得知孙护士在公安局始终为其“扛”着罪行,感动万分,坚决否认此事与孙护士有任何牵连……

  牟人大到死要保护孙护士,不能说这不是牟人大的“性本善”吧。孙护士之所以不想活愿同牟人大共赴黄泉,也可能是她的人性驱使她用这样一个方法来回报牟人大,要不就是用死来告诉牟人大她不该利用他对她的那份真情的一种悔过。

  案件已破,罪犯伏法,本应是个结局了,但作为办案的预审员来说,心里依然沉痛。后来我们预审员知道了这样的一个结局:牟人大的母亲知道儿子和孙护士被判死刑执行之后,这位老人擦干眼泪为儿子和孙护士收了骨灰,到幼儿园以奶奶的身份把孙护士的两个孩子领回了家,然后与这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直至把孩子养大成人。

  “预审员在办案中,最怕的就是遇上情与法相碰撞的案子,情理上应该刀下留人,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条生命,而是希望和未来;而法理上必死,死是惩戒,但在个案中,一定会留下遗憾。

  “预审员在办案过程中,也永远摆脱不了自己内心的这种纠结。”老卢如是说。

  编辑: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