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质的后门,似乎没有发出声响。爷爷清瘦的身板,正在帮有残疾的李叔绞蓑,三条并两条、两条拧成直线,翻转、加蓑,动作流畅清晰。我塞几百块钱给爷爷:“公公,我涨工资了。”爷爷笑着:“我不要,我也涨工资了。”说完,他的脸突然模糊了……我一惊从梦里醒来,有几分钟努力去寻找他,蓦然想起爷爷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我的爷爷也曾是一名检察官,从1982年开始奋战在检察工作第一线。他常常不在家,等我会走路,祖母便让我去单位给他送饭。第一次去,我开始都没找到他,只在一堆账册里传出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的声音。他探出头来,头发已经发白,鼻梁上架着眼镜,阳光正好从绿色的窗格子爬进来。我就那样捧着食盒,站在老式保险柜旁边,看他用钢笔在纸上写字。后来,我数着窗棂上的虫子洞睡着了。
日子过得清贫,爷爷却很舍得买书,我家木房的边室有满满几架图书,几乎全是法律类书籍,书上细细密密布满批注。他经常在脚边点燃了艾草包,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1999年,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毫不犹豫填报了法学专业,我向往爷爷那身检察制服。当我拿到福建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他已经退休在家。看得出他很开心,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那把书房钥匙被当成成人礼送给了我。后来,那个书房开启了我对法律的第一认知。
我有一个习惯,似乎是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只要有合意的书,我就去书店买下来。大学里每个月只有200块钱生活费,买完书扣掉饭钱班费社费,基本不剩。我的衣服鞋子都是便宜的地摊货,我不吃洋快餐,能用馒头解决问题就不吃包子。那段时光我并不觉得难挨,我将更多的时间都用在研究法律专业知识。我比很多同学更早认识犯罪预备、既遂未遂、结果犯和行为犯,更早知道诈骗和盗窃有时候很难区别。导师用形形色色的案例来考我们,我就打电话回去考爷爷,他总能说得条理分明,清晰透彻。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考进检察院,分配在反贪局。我清晰记得查办的第一个案件,嫌疑人是电力公司的收费员,他将农户缴纳的3.54万元电费据为己有。涉及到的农户分布在几个村,村干部于是决定召集农户到村委会做笔录。我觉得方便又省事就同意了。当时正值农历五月,天气炙热。一个托着锄头的汉子满裤腿泥巴走进来。一进门就焦躁地说:“检察院是干甚的,来干甚?”我一通解释,他似乎还有些不高兴。问话时很不耐烦,让他签字,他草草签完字就急忙离开了,留下一地的泥巴脚印。连续几名证人都是这样,不禁让我觉得沮丧。晚上回家,我忍不住跟爷爷抱怨,爷爷听了笑着说:“明天你等晚上再去,别再把人喊到村委会,直接去人家里问。”第二天,我照做了,没想到案件取证工作竟异常顺利。农户见到我们大老远地来到家里很是热情,整个过程也进行得很顺利,临走还热情地让我们留下来吃晚饭。我好奇地问爷爷,爷爷说:“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烟叶熟了要烤,稻苗长了要种,那可是一天都不得耽误的。你们大上午把人叫去做材料,耽误百姓的农事,群众自然不高兴。叫你们晚上去,那时候大家做完事回家了,正是歇脚的时候,人家自然愿意配合。办案件不能老想着自己图省事,也得想想百姓方不方便。”我有些羞愧,这不就是我们检察机关一直强调的“司法为民”吗?
2013年9月,一向身体硬朗的爷爷突然住院,没几天病情直转急下。当时局里正在查办一起贪污受贿案,进展有些艰难。我负责的对象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希望从她这里攻破心理防线,瓦解攻守同盟。经过一番努力,嫌疑人口供已经全部拿下,我正在做笔录,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来不及换下制服就跑到医院,爷爷躺在病床上合着眼睛,父亲趴在他耳边轻轻说:“莲锅来了,莲锅来了。”我走上前,眼泪止不住掉下来,他那么瘦,像一片叶子一样单薄。爷爷缓缓睁开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还是穿制服好看……”
爷爷这一辈子,很平凡,他做事却很用心,新进来的干警没地方住,他出钱出力找房子帮忙付房租;他从不抱怨待遇不高,从未想过下海跳槽,从不为金钱所动。他就是这样的检察官,没有轰轰烈烈的成绩,却有一颗闪亮的心……
(作者单位:福建省宁化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