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李培禹的这部散文集,有一股浓浓的情思从我心中流淌。我与培禹兄是年轻时代的挚友,也是上世纪80年代有着共同爱好的文学青年。我读过培禹的不少诗作。他的诗歌丝毫没有那些深奥难懂的疙瘩字句以及索然难解的意象,而是蕴藉含蓄,诗味浓厚,充溢着赞美生活与憧憬理想的情怀。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认为,诗歌是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光阴飞驰,世事迁流,庸碌的人们对人生变化的感觉总是懵懵懂懂的,可诗人对生活的感受却是敏感的。海德格尔也说过,文学是对时间的抗拒,也是对遗忘的抗拒。培禹兄在首篇散文饶有情趣地描写了重新回到当年插队旧地谢辛庄的欢欣与感慨,他深情地忆起憨厚善良的农民李国臣几次帮他来干重活儿,还有那总喜欢蹲在地上向他布置任务的村支书于淑香大姐,那美丽活泼的“俊儿”姑娘……陈旧往事正是在作者的擦拭与审视下,才焕发出新的光泽,也是文学的光泽。
历史注定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之路不可能是平坦的。我记得,培禹兄也曾经多次向我倾诉过当时插队生活的寂寞与忧郁,以及他在风雨泥水中摸爬滚打的艰难经历。正是经受了这些生活的磨难,才使得他的文学生命更加趋于饱满与成熟。
读《我的老师流水账》一文,我感慨尤深。我自己也是北京二中学生,后来还被母校留校任教。培禹兄在文中描写的那些二中老教师如已故的韩少华老师、贾作人老师,还有仍健在的赵庆培老师,也都是我的恩师。这些老教师们平素不为世俗所污的情操风范,也就决定了他们终身的人格魅力。
人们说北京二中是“作家摇篮”,其“摇篮曲”就是要求做人与作文的统一,它浸润到我们一代学子的灵魂中。培禹兄的“流水账”甚至也勾起了我记忆流水账,回想起那些老教师们在我艰难之时给予我的精神扶持。文中那些对老师的精彩描写,如贾作人老师在文革动乱期间悄悄地将一堆禁书送给他的学生培禹阅读;又如培禹因家庭经济困难准备辍学时,贾作人老师向他的家长保证今后培禹的学费、饭费由他交;还有,赵庆培老师对那时学生们不读书的混乱景象发出怒斥:“不堪!太不堪了!”以及赵老师带他约见韩少华老师的很多细节,使我们被文中的情感氛围所感染,也使我们不禁由衷感叹,这才是真正的人民教师,才是一批具有人格力量的真正大写的人!
我平时最喜读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文章,其真情挚意弥漫于文中,犹如黄宗羲所评价:“每一二细事见之,使人欲涕。”培禹兄的散文风格也有类似之处。比如,《八雅村情缘》开篇时那几位老记者们与卖鸡蛋小女孩的对话,寥寥数笔便吸引牵动了读者们的情思;《“清明”情思》写出忠厚质朴的老父亲给别人让工资指标的往事,勤劳俭朴的母亲在重病里仍然为孩子补衣服的场景,抒发出父子之情与母子之爱的挚深意境;《天堂应有爱》中作者还用浓丽纤细的感伤笔调,描绘了那位时常给院里孩子们讲故事的表哥,这位潇洒的表哥却从未品尝过恋爱的滋味,英年时即患不治之症而过早离世,读之更让人泫然欲泣。
著名作家陈祖芬评论培禹的作品时说过,他所打动读者的是“一如他的做人,不用技巧,只用真心”。培禹描写那些名演员名作家形象,也只是用朴实无华的笔墨写出,却写得情意泱泱又活泼灵动,比如,《信的随想》与《念想》里名演员赵丽蓉大大咧咧的爽直性格,《你依然在我心间》里著名词作家阎肃谦恭蕴藉的质朴风采,《赵堂子胡同15号的思念》里著名诗人臧克家平易近人的风趣神姿,个个人物都是风神毕肖。
他同时也擅长描写北京胡同的平民百姓,街坊邻居的大爷大妈大哥大嫂们,还有美发屋的理发匠,街市风物,芸芸众生,更让人感到如闻其声,如临其境。朴素生动的文字,凝练清新的笔触,细腻温婉的情致,犹如一道静水深流的小河流淌,有那么一股洗涤心魂的艺术魅力。
中国文人向来喜欢写山水纪游散文小品,这也是一种民族文化传统。晚明山水小品蔚为大观,其优秀代表作家张岱、全祖望等,不仅是为精心描绘山水景物画面而写作,更是设喻写景,托物寓意,抒发其忧国忧民情怀。培禹兄的山水纪游散文也继承了古代优秀散文作家的这一优良文化传统。本书的序文作者梁衡先生说:“我以为,培禹文章最大的特点,是他骨子里的忧国忧民之心,那种对乡土不弃不离之情。”这是颇有洞见的评价,也是这部散文集的立意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