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开窗,外面一阵凉风袭来,清凉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漫天飘扬,像织成的雨网,笼罩着大地。从凌晨到现在,断断续续,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想着谢冕先生今日要来小院做客,一阵欢喜一阵忧愁。愁的是近日连续下雨,路上湿滑,不知是否塞车,谢老能否顺利前来?欢喜的是谢老能来,是文化小院一大幸事,可谓蓬荜生辉。
临近午时,我在小院里已诵完经书。抬眼看了下户外,天空由大雨阴沉慢慢细弱,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忽闻门铃声响,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缓缓走进南门。我定睛一看,呀,这不是著名文艺评论家、诗人、作家谢冕老师吗?便赶紧迎上前去,想搀扶一下老人。谢老摇手浅笑拒绝:“不要扶我,我能走,扶成习惯就自己走不了喽。”
此时,绵雨已歇,艳阳普照,万丈金光倾泻,清风阵阵送爽。谢老言不着急坐下饮茶,让我先陪同参观了整个院子。老先生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六百多年的古碑座甚至地面上的每一块石头皆是兴致盎然,好奇不已。我一一述说,他戴着助听器仔细倾听,嘴角常常上翘,笑意盈盈。
来到南书房时,文思泉涌,泼墨挥毫数幅书法。写到“班门弄斧”时,其看似严肃眸子里的锐光渐渐消失,染了一层自谦的笑意:“清茨,我今日来,特别想写这四个字,这是曹公曾寓居于此修书卖文求生撰写《红楼梦》之首地,我怕曹公笑我自不量力,你得发挥文釆,写一篇文章,写写我今天到访的过程,尤其要写写‘班门弄斧’这几个字的由来……”我刚好看过去,只觉得老先生笑起来满屋生辉,和谐与风趣感浑然自成。一时语塞,便捂嘴偷乐:“曹公不会笑您的,曹公只会感谢您,在他曾经呆过的地方继续发挥文学的余热,继续弘扬诗书风雅。”
有一种人,也许平素看起来严谨不苟言笑,可一旦笑起来,笑容特有感染力。笑起来的时候,就迷了人的眼,让人如沐春风,就好像万物复苏,全世界都要被拯救,暖了人的心。
谢老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有亲和力、感染力与个人魅力的人。
在这个雨后初霁、秋阳绻魅、清秋飒爽的午后,有一场文学前辈与晚辈近距离的谈话。他满脸满眼都闪烁着逆龄的晶莹光芒,眼底轻笼着纯净与镇定,没有任何岁月的轻愁与沧桑。
虽然聊天只有三个多小时,但从其言谈举止来说,谢老是个非常有文学修养、很有趣,很有思想与灵魂的人。而他雪发笼罩下那张圆圆的扑满红光的面颊,带着一丝超越时空与年龄可爱的“萌”。
九十岁的文学界理论大儒,开朗率性,身体里住着一个小太阳,这个太阳照得人身都是光芒与灵动。九十个岁月布满青筋的手挥写下去,每一幅墨宝都是“一派清风”——此四字源自谢老师的题词。
他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五彩斑斓的鱼群张开“O”状嘴型悠游,叹言这些鱼儿太快乐了。阳光铺在水面上,仿如万千碎金浮出。银色喷泉在太湖石间的褶皱里曲折倾泻,远处绿树葱茏,邻家的南瓜藤蔓越了界,爬出了墙面,稚嫩浅黄的小花簇乐陶陶地趴在墙头晒着秋阳,竹篱里的红菊开始淡淡绽放。
天高云淡,清新气爽,正是世间好时节,人间在这一刻是多么美好。
谢老弯腰站在曲桥沿上,仔细观察着这些不知人间疾苦与烦恼的旁生,端着一碗鱼食慢慢喂鱼,又笑言它们可能不饿,不能喂太多了;或者轻轻啜饮一杯新烹煮的福建老白茶,间歇挥墨数行。
今天的清雨正好,今天的阳光正好,今天的氛围正好。今天的谢冕先生,是一个文学导师,也是一位可亲的爷爷。
而一笺简单的“清茨文章佳而美”的寥寥寄语,就让我的心里慰然,甜开了花。
轻轻拂过的风声,每一片在仲秋时节依然娇妍芬芳的月季花瓣,伴随叶落的声音或者屋檐下的鸟鸣、墙外行走的脚步声、碎碎的人语声,让文学的细胞再一次破裂,生机勃勃地生长,滋养在每个此刻相聚友人的身体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