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丹青先生第一次去美国,大吃了一惊:街上的年轻男女,人人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我没去过美国,不知“没受过欺负的脸”究竟是啥模样,但当我随“绿色发展看黔江中国文化记者黔江行”的同行来到重庆黔江,行走在濯水古镇,看两旁的一间间古老民居将街道温柔地挤出一条窄窄的小巷,民居中不时探出的招牌炫耀着这里的美食与文化,民居中的人们安静地忙碌着,不时抬头,恰巧与我们的眼光相遇,那一刻,他们的双眼像是早已准备好,笑意盈盈,全无戒备与躲闪,我立时想到了陈丹青先生说过的那句话。
古镇上人们的脸柔和而平静,让每一个与他们不期而遇的人同样感受到了柔和与平静。日落时分,初识老街的保洁员老张,他热情地向我们介绍黔江的历史典故和风土人情,从芭拉胡、阿蓬江,到红军树,如数家珍,他说他是土家族,街上的很多人都是,而我们像是邻居或同事间的聊天,许久前便早已相识。夜幕袭来,河边与廊桥上悬挂着的火红灯笼明亮起来,倒映在水里,幽静而安逸。我于是猜想先前陈先生或许还忘了说一句——就是那还是一些不准备欺负别人的脸。我想,没有受过欺负就不会欺负人,在与他们相处时就不必时时准备披挂上阵。徜徉间,我们随时可以向商铺老板询问老街的历史,打听哪里还有更对味的吃食,甚至可以让他们配合我们的镜头重复制作食物过程,而他们则用掺杂着普通话的黔江话一一应答,脸上始终呈现着透亮的微笑,那笑容可以穿透我们身上厚厚的戒备,像极了冬日里正午的阳光。
濯水古镇位于黔江东南角,距主城26公里,清秀的阿蓬江流经这里注入乌江。古镇街巷格局保留较为完整,集吊脚楼、水运码头、商贸集镇于一体,具有浓郁的渝东南古镇格局,自古以来便成为重要的驿站和商埠,成为土家族地区史上最具开放和文化交流意义的商贸集镇。
长约1000米的老街由青石板铺成,街道两边的商号、会馆、民居、学堂均为木质结构,虽多为近期翻建,但是有了大自然赋予的好山水做背景,呼吸旧时的空气,听闻邻里的闲聊,流淌的时光可以在瞬间定格,恍惚间仿佛看见,商号里人头密集,吆喝声从远处传来……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块被称为“古镇之魂”的石碑。石碑位于老街中段,1米多高、50公分宽,立于清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距今已有129年的历史。石碑阴刻着“天理良心”4个大字。石碑旁立有公平买卖情景的铜制雕塑。雕塑中,卖者在出售青菜,他将称菜的秤杆高高翘起,让买者过目,以表诚信,而买者没有去看秤杆,而是远远站着,以示对卖者的信任。
这里的价格平实、食品用料放心,我们赞叹着这种不可多得的良善根基,这也许是居民们给予每个来到这里的人们最好的礼物。喧嚣像一把无情的刻刀,改变了我们太多的模样。而在这里,天性自然生长,让人慢慢融入其中,于是感受到最真切和细微的幸福,渐渐也可以拥有一张张真实而温暖的脸庞。一个人携带的很多信息都会写在脸上,只有那些内心不拧巴并充满温暖与良善的人,才会传递这样的明媚,令人舒服而乐于靠近。我们生活的当下,每一座城市都在拼命地想成为国际大都市,成功似乎是唯一的价值判断,温暖变得可有可无,于是我们的面庞也慢慢变得纠结、冷漠甚至狰狞。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古镇让我感受到久违的真切而细微的幸福。我们平日里走得太快了,总是努力把自己的小算计攥在手里,真的需要经常停下来观望一下,看一下镜子中的自己是不是心中想要的样子。
承载着历史,牵引着未来。在这样的春天,在古镇一树花旁,一朵云下,偶见几个路人碰到一起,听他们摆上几句家长里短,交谈间不时传来阵阵欢笑,我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听土家人唱一曲《六口茶》,跳一段摆手舞,如同那一个个笑得灿烂真诚的面庞,在心里投下深深的印记。
返京在机场等候行李时,身旁传来轻声的哼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好奇地转头,一个面容黝黑头发花白的农妇模样的人兀自唱着,眉头舒展,完全没有顾忌。身边的小伙子有些歉意:“我妈妈,刚从版纳玩了几天回来。”“一定很开心吧?”我问。“当然,说了好几年了。”小伙子笑道。我感觉,那妇人的喜悦透过歌声竟也传递给了我,刚才僵硬的面庞仿佛一下柔和了。每个人都有被生活压榨与裹挟的时候,但保留内心的纯真与希望,还能唱出歌来,那么他一定自带光环,一定也有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一座城市的样子,就是每个人脸上的样子。生活安逸无忧,内心喜悦平和,我们身边已有越来越多的“没受过欺负的脸”,这样的面庞越多,这个社会就越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