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版的《攻壳机动队》终于上映了。既然叫真人版,那自然就有原版。《攻壳机动队》原本是日本一部现象级的漫画作品,连载开始于1989年。押井守导演的动画版本则在1995年上映。有人把《攻壳机动队》称之为“神作”,因为《攻壳机动队》系列在20多年来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其后的如《黑客帝国》等电影,给予它怎样的赞美都不算过分。
《攻壳机动队》是一部典型的赛博朋克类型的作品。赛博朋克这个词实际上是Cybernetics(控制论)与Punk(朋克)结合而成的音译词,由威廉·吉布森在其《神经漫游者》中开创,虚拟出了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的网络空间,并且涉及到了将人体接入网络中的想法。不得不说,科技的不断进步令我们人类能始终屹立在生物链的最顶端,可是每当科技出现某个重大的突破,我们心中潜藏着的对科技进步的期待与恐惧的矛盾心理也同样暴露无遗,比如随原子弹的发明而来的在核污染下变异的“哥斯拉”,互联网与人工智能的发展带给人们“缸中之脑”的恐惧和迷惑。
哲学家们一直思考并试图解释的是,科学技术的不断升级使得人类掌握了前所未有的改造世界的能力,而外在技术的突破使我们产生了主体存在的危机感,产生了诸如“人何以为人,人存在的本质是什么”之类的疑问。自我存在的证明是从我们人类的记忆中那个“镜像的自我”中获得,还是从我们当下身处的社会语境中获得,或者是从其他的什么地方,这是一个很难寻得答案的问题,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答案,而这也是《攻壳机动队》这部神作想要让我们思考的问题之一。
很可惜的是,这些哲学层面的思考与启发,在由好莱坞制作的真人版《攻壳机动队》中,并没有展现出来。在真人版中,少佐谈及自己喜欢潜水的爱好时,说在水中他可以感受到孤独,感受到寂寞甚至是死亡,而每次从水底重回水面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而在《攻壳机动队》原版中,是要真正启发我们对人类的存在带来的危机的思考。
人类总要借助科技的力量突破一个个难题,同时也会突破一个个底线,仿佛这才是生命的内核。可控的新陈代谢,强化的感官认知,异于常人的反应与运算速度,大幅提升的数据处理能力,所有这些都要归功于电子技术的恩赐。人是有林林总总的部分的,每一个部分的千差万别构成一个个迥然不同的人,梦中的情景,儿时的记忆,未来的命运,以及无尽的信息海洋,所有这一切孕育了“我”。个人意识的升华使我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同时也将我限定在自我之中。
一个人拥有了独一无二的记忆、感受、命运,由此构成了他的存在,还是每个人的存在导致他与众不同的记忆、感受、命运?如果我们的科技有一天能够创造出每个人的记忆(如《银翼杀手》)、感受(如《黑客帝国》)、命运(如《少数派报告》),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人类还需要存在吗?
不得不说,真人版《攻壳机动队》的导演知道自己拍不出哲学上的“存在”,于是就有了影片中少佐找妈妈的情节,少佐找到了回忆找到了亲妈,于是就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有这么简单的存在感吗?
在原作中,少佐的对手是一个有自我意识但无实体的网络程序,而少佐是拥有“最强义体与电子脑”的个体。两个角色的设定本身就具有深意。少佐虽然是一个明确的个体,但是她常常怀疑自己的真实性:“现在的我,只是由义体和电子脑构成的虚拟人格。我的存在,也只是对周围的状况作出的判断而已。”相比于少佐,她的对手倒是对自己的存在充满自信。
生命就像诞生在信息洪流中的一个节点,DNA对于生命而言就像是人类的记忆系统一样,独一无二的记忆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人,虽然记忆本身就像是虚无的梦,人还是要依赖这些记忆存活。当电脑已经能使记忆外部化的时候,人类存在的意义在何处?
一切的冲突都是源自于灵魂与躯壳的矛盾,少佐之所以别具魅力是因为具有最强躯体的她却追求自己真实的灵魂。由此,她在原版中表现出的身份认知错位产生的迷惘,她在最后与坦克战车的决战中肉体的崩溃才具有巨大的震撼。这绝非好莱坞焚琴煮鹤般改编成了拯救好友而自我牺牲的“超级英雄”电影可以成就。虽然导演尽力还原了《攻壳机动队》原版中的一些经典场景,但是邪恶公司的反派设置、少佐与久世的纠葛、超级英雄回归家庭的套路,让整部电影沦入了庸俗的泥沼。
真人版的《攻壳机动队》也许太执着于对原作中场景的百分百还原,却完完全全失去了原作的思想,这不也是一种罔顾灵魂的缺失却追求躯壳的完美吗?如果美丽只是一种徒有其表,那就不是美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