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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世间没有“哲学王”
2022-01-30 09:52: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张未然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有一个为人熟知的观点,即“哲学王之治”。他认为,这是一种理想的国家治理模式,因为哲学家是最具智慧和学问、最富远见卓识、胸襟最广阔和最热爱真理的人,除非哲学家成了国王,否则人类将祸害无穷,永无宁日。按此标准,西游的世界里,最有资格成为哲学王的,非如来莫属。然而,细读西游就会发现,如来的言行竟也存在诸多缺失,与“哲学王”的完美形象相去甚远。

  在《西游记》中,玉帝是天庭的最高领导,享有最高的管理权力。然而,在孙悟空事件的处理上,如来完全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行事,丝毫没有尊重玉帝的权力,实有僭越职权的嫌疑。

  孙悟空大闹天宫,直接挑战天庭,属“十恶不赦”之重罪,此前已经被玉帝明确地判了死刑,只不过事与愿违,孙悟空非但没死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还添了新的本领。那么,如来在出手降服孙悟空解救天庭危难的时刻,就应该施展法力将孙悟空处死,这是对玉帝先前死刑判决的继续执行。然而,如来在没征得玉帝许可的情况下擅作决定,直接将已被判死刑的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这实际上是单方面变更了玉帝原来的判决。如来的这一做法,等于是越权行使了玉帝才享有的司法裁判权。进而,在没有经过任何审批程序的情况下,如来即决定把孙悟空从五行山下释放出来,委以保护取经人的重任。这同样存在问题:即便孙悟空是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的,但在释放犯罪人这个问题上,职权无疑应该归属于玉帝。

  “法无授权不可为。”如来的上述行为严重违背了这一原则,不但在根本上触犯了玉帝的个人利益,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蔑视玉帝的权威,挑战了整个天庭的根本秩序,这和孙悟空大闹天宫的行为没有本质区别。

  责罚相当原则强调责任的大小、处罚的轻重应该与责任人行为的轻重相适应。对这一原则的违背有两种情形,一是罚过其责,二是罚不及其责。就第一种情形而言,第三十九回,孙悟空指责文殊菩萨纵容自己的青毛狮子作恶,菩萨反驳道,他的坐骑之所以下界,是奉了如来的旨意,并言称“当初这乌鸡国王,好善斋僧,佛差我来度他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是不可原身相见,变做一种凡僧,问他化些斋供。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他不识我是个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如来将此怪令到此处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报吾三日水灾之恨。”这里,乌鸡国的国王只是把文殊菩萨浸泡了三天三夜,而如来却“浸他三年”,从而导致在恢复正义的过程中,正义第二次被侵犯。

  再来看第二种情形,祸害人间的妖怪,和灵山有关联的有四个,分别是黄风怪(他是灵山脚下的得道老鼠),蝎子精(她是一只在雷音寺听佛谈经的蝎子),大鹏金雕(他是如来的舅舅),李天王义女(她是灵山的一只金鼻鼠)。黄风怪伤生造孽,如来认为不该死罪,只是指派灵吉菩萨看管,待到他“冲撞大圣,陷害唐僧”,灵吉也说要“拿他去见如来,明证其罪”,却没有下文,不了了之。给蝎子精“明证其罪”的并非是如来派出的金刚,而是八戒,“呆子一顿钉耙”,将其“捣作一团烂酱。”大鹏金雕吃人灭国,是整部《西游记》中为祸最劣的妖怪,如来非但没有责罚,而是重新给他安排了工作。金鼻鼠被哪吒父子拿住,如来命令其当场释放。对这四名妖怪的处理,如来均没有做到责罚相当、罚当其罪,同行为人的罪责相比,其接受的处罚畸轻,甚至有迁就、姑息之嫌。借此,归纳下界的妖怪,除了和如来有关联的四个外,和太上老君有关联的有三个即金角大王、银角大王、青牛精,和观音有关联的有两个即金鱼精、金毛怪,和寿星有关联的一个即白鹿,这难免让人产生某种合理怀疑:谁在天庭有势力,谁就更有实力充当下界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第九十八回,阿傩、伽叶公然向唐僧索取“人事”,不成便只传白本。面对孙悟空的质询,如来笑道:“你且休嚷……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如来的意思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获得真经,应支付一定的对价,否则一干众弟子就没办法过生活。如果作为商业领袖,如来说这番话无可厚非,然而,如来领导的组织并非是一个营利机构,实无必要把钱财看得如此之重。且在降服大鹏金雕时,如来曾称:“我管四大部洲,无数众生瞻仰,凡做好事,我教他先祭汝口。”显然,四大部洲无数信众的香火即是一笔足够丰厚的资产,只要佛法得到弘扬,后代儿孙的生活保障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金针度人,这本是一份“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如来的行为过于注重本部门的利益,忽视公共利益,带有明显的“逐利”倾向,也违背了自己当初苦心孤诣研究真经的初衷。

  第九十一回,唐僧一行来到金平府,获知了“佛祖偷油”的故事。众僧道:“满城里人家,自古及今,皆是这等传说。但油干了,人俱说是佛祖收了灯,自然五谷丰登;若有一年不干,却就年成荒旱,风雨不调。所以人家都要这供献。”当然,在此偷油的并非佛祖,而是三只犀牛精。对于这件事,如来是知情的。通天河里的老鼋说,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况且,像慈云寺的僧人介绍的,“自古及今,皆是这等传说”,可见犀牛精作恶历时之长。此事就发生在灵山脚下,当然属于如来的管辖范围。更为严重的是,金平府的百姓张冠李戴,把犀牛精的恶行算在如来头上,因此,于公于私,如来都应该出手。然而,如来并没有这样做,他放任犀牛精以自己名义在其身边长期作恶,是应该承担相应责任的。

  若上述缺失均属细节的话,宏观方面的问题更大。第九十八回,唐僧来到灵山,如来再次阐述了此次活动的重大意义,言曰:“你那东土乃南赡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然而,隶属南赡部洲的东土大唐,果真如此不堪吗?唐僧西行,在唐朝疆域内没有遇到一个妖怪,只是出了唐朝国土才接二连三地遇见强盗和妖怪;再有,西行历经大小十几个国家,这些国家对唐僧大都极尽礼遇,言必称上邦高僧,流露出对东土的无限向往和崇敬,甚至灵山脚下的和尚见了唐僧,都激动得要行跪拜之礼,并言“我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华地托生”。凡此种种,足以说明如来对四大部洲状况的观察是失真的。基于此,也就极大地消解了此次取经的意义。

  综上,如来是最有资格做“哲学王”的,其言行却存在种种缺失。天上人间,并不存在一个“哲学王”。基于此,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小说本身暗含的意蕴,已经超越了传统的明君贤相式的人治思维?

  编辑: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