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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代的小龙虾
2022-01-30 09:54: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杨占厂

  九○年代的小龙虾比现在多,没现在贵。

  那时的小龙虾,在乡村湖泊沟渠里随处可见。夏季的清晨,我在马尾河畔的石板边沿、水草间隙,芦苇根部,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它们,伏着,爬着,悬浮着,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有当你走得足够近了,它们的尾部用力一弹,便射入别处去了。

  当然,要想抓住它们,实在太容易了。

  可以钓。钓小龙虾你尽可以弄10根20根30根钓竿。钓竿也不需要讲究,随便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即可,缠上线,无需鱼浮,抓几只蛤蟆取其后两条腿作为钓饵,然后你就把这几十根钓竿随意扔到芦苇或水草较多的池塘里,接下来,从这边到那边,把钓线已经绷得快要断了的钓竿逐一提起,用网兜抄过去,那小龙虾很轻松地成了“俘虏”。这些家伙们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危险,甚至你用钓竿把它们提出水面提到眼前,它们仍用虾螯紧紧钳住蛤蟆腿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笨还是因为馋。

  可以“吞”。小龙虾喜欢在水体上方十几厘米之处挖出巢穴,里面有水,洞口有浮泥,胆大的男孩会用手伸进去,将小龙虾活捉出来,这种方法,苏北很多地方称作“吞”小龙虾。我也试过,把手伸进去时不要太鲁莽地抓,这样很容易被虾螯钳伤,你得慢慢试探,搞清楚它们背和螯的大致位置,然后快速捏住背部硬壳或者两只大螯,将它们提溜出来。一个小龙虾巢,通常不止一只小龙虾,甚至里面会混进蛇、鳝鱼之类。有一次,我听说隔壁村一个少年“吞”小龙虾时被里面的大蛇咬住,活活流干了血。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采用这种方法。

  逮小龙虾最快意的方法是清空某段小河,直接提着水桶捡。暑假里,我常和弟弟在家东边一条两米来宽一米来深的小河里截出一段来,用铁锹围堰,赤脚下河,一手握紧瓷脸盆的边缘,另一手托住盆底,运用腰腹和手臂力量,一下下地把水泼到堰外去。水越来越少,小龙虾缓缓浮现出来,再无往日淡定从容,慌不择路地和那些鲫鱼、泥鳅一起往水草和淤泥里钻,但已经迟了,我和弟弟扔下盆,将它们一一往水桶里扔,除非它们足够小,或者抱着籽。

  无论是钓,还是清空某段小河,得来的小龙虾都以水桶计,每次至少在20斤以上吧。小龙虾们逮是逮来了,但怎么处理却是个难题。那时候农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吃这些玩意,我的父母辈在年轻时并没有见过小龙虾,它们尚未在祖先们的菜谱上和口舌之中流传。甚至于,这小东西到底能不能吃还是疑问呢,关于它的传言,都是不大好的。所以,这些小龙虾被捉回来之后,首先满足了鸡鸭的口腹,然后是猫和狗的玩具。当看到村邻们陆续在吃,我们也才开始想办法把小龙虾们端上餐桌。

  当然没有蒜蓉十三香酱香这些做法,最家常的,是挑出那些当年长大的青虾,用鞋刷洗净,在清水里泡上两小时,再把它们去头留尾,扒出虾仁,和丝瓜或是青椒一起烧,我和弟弟常常舍不得那些大大的虾螯,偷偷地扔进锅里。因为烧虾仁费油,还得用到红辣椒干和大蒜、生姜,所以母亲并不积极去做这个菜,除非夏日家里来客。偶尔,我还会和小伙伴们在野外的荫凉,把小龙虾与山芋、土豆扔在火里胡乱地烤熟,将家里带去的糖、盐放于山芋叶上,各自按味道喜好蘸着吃,吃完这农村版的烧烤,就将草帽扣在脸上沉沉睡去。

  1998年之后,城里开始流行吃小龙虾,但农人们还是吃得不多,那油,那繁复的花样,那烹饪耗费的时间,在农事劳碌的盛夏看起来很不值得。但由于可以卖钱,捉小龙虾的积极性被推高了。夏天,父亲都是头天晚上在附近的河汊沟渠里布下小龙虾簖,第二天清晨去收,将这些簖摆在麦场上,四周用篾席围拢起来,父亲一个簖一个簖地倾倒,黝黑的脸庞被晨阳罩上一层暖色光晕。那些小龙虾在场上爬来爬去,吐着白沫,竖着双螯,颇为壮观,我们全家人觉得它们如此可爱——因这些都是一张张爬动的人民币,可以交学费,可以买化肥种子。

  直到今天,父亲还是怀念20多年前的那些夏日,农忙再忙再累,小龙虾带来的额外收入总令人对未来多了几分期望和信心。在他看来,就像土里长庄稼是天道使然一样,只要有水,有河流,就能长出小龙虾,就能长出钱来。

  只是并没有持续几年,农村的河流就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脏了,小龙虾也日渐稀缺了,父亲的额外收入,就这样停留在了九○年代。

  编辑: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