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紧贴淮河北岸,人均耕地少。除了村庄北边的水田之外,就是村庄南边少量的沙土地了。水田是用来种植水稻果腹的,而沙土地则是父老乡亲用来种菜,之后运到集市上换取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用品的,不然花钱的来路在哪里?因此这些沙土地就是父老乡亲的菜园子,也是他们的“钱串子”,所以当时老乡们形象地概括为“一亩园十亩田”。一亩菜园的收益可能会超过十亩农田,对于一辈子辛苦的农民来说,心里当然清楚得很。
自记事起,这些一家一户的菜园子里就种植着白菜、萝卜、蒜苗、西红柿、茄子、豆角、辣椒、冬瓜、黄瓜、韭菜、笋苔等各类季节时蔬,一些年份也种植红皮的或白皮的甜杆。双脚踏进菜园里,一片葱绿,葳蕤茂盛。如果你感到饥饿,总能找到你填肚子的果蔬,让你大快朵颐。
园子里产的各种蔬菜瓜果,一旦下来就得赶紧拉到集市上出售,无论风霜雨雪还是酷暑严寒,容不得半点迟疑,不然就会遭受损失。蔬果销得快与慢,价钱的高与低与卖菜的位置息息相关,菜摊出在热闹繁华之地段与放在一个街尾背巷之地段相差悬殊,因而老家人说“占坡”很重要,要占一个好地方好卖菜,这就是所谓的地利吧。
为了占个好坡,卖个顺溜菜,老乡们一般清晨四五点或拉着架子车或骑着二八式载重自行车就上路了,有时到达目的地天还不见大亮。菜卖完赶回家,也不耽误干农活。
寒冬腊月的乡村集市最为红火繁华,平时赋闲在家的老奶奶、大姑娘、小媳妇吃罢早饭,相约着三五成群向街市上涌去,这瞅瞅那转转,不紧不慢地置办着过年需要的东西。遇到赶集的亲戚朋友,蹲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唠唠嗑、问问好。特别是放寒假后,街上“噌噌噌”的小脑袋在人堆里窜,孩子们跟随父母来到大街上,用平时积攒的、家长现给的零花钱买零食、玩具、花炮。他们有的你推我一下,反过来我搡你一回,你扒着我的脖,我搂着你的腰,偶尔从兜里掏出几个刚买的摔炮,调皮地往空地或街道两旁门店的墙上用力猛摔,“啪啪啪”响声骤起,满大街都氤氲着年的味道。
初中毕业,我学会了骑自行车。虽然我左腿残疾,却成了家里赶集卖菜的“专员”。父亲说:“你的腿不得式,重的农活干不了,骑着车子赶集卖个菜比较轻便。”在当地方言中,“不得式”就是残疾使不上劲。
寒冬腊月集的时候卖菜最苦,每天凌晨三点左右,父母就把我从被窝里叫醒:“赶快起来,骑车子到街上去占坡!”街离我家有三里的泥巴路,等我骑车颠簸着来到街上,呵,已经有不少人了!菜市繁华街道的两边菜筐子、蛇皮袋、长竹竿、小棍棒等物件早已被占坡的人摆了好长,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往这赶呢。我赶紧把自行车后面带的菜筐、蛇皮袋摆上,再找几块砖头压在蛇皮袋上,以防被呼呼的寒风刮走,再客气地叮嘱熟人帮忙照应着,又赶快回去驮菜。腊月集散得晚,通常情况下,下午四五点了,赶集的人才慢慢地拖着采购的物品往家赶。如果菜卖不了,我也会一直等到街上空落落的时候才收起菜摊。
菜种出来不可能只局限在本地卖,只要打听到附近哪个集市上的菜销售得快,价格又相对较贵,就是十几里甚至几十里也要去赶。乡亲们不惜的是力气,盼的就是多卖一点钱。几个人提前约好后,第二天不能走早的,一定要让先走的占个坡,虽然这是个极简单的请求,然而也是父老乡亲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彼此有个照应嘛!假如谁的菜先卖了,还要帮着一同来的伙伴销售,待卖完后一起收拾回家。你帮我,我帮你,这是乡亲们最讲究的规矩,也是最简单的情谊。
卖菜时间长了,与外地菜农熟络起来,有说有笑,彼此成了朋友。走时告别,若隔天再来,就会说“下个集帮忙占个坡”,对方一定会欣然应允。如果他乡菜农到本地集市销售,也必须给帮忙腾个坡,这是心情,也是礼节。菜农们最讲究有来有往,以心换心。
如今,我已离开家乡二十余年,那条泥巴路现今早已修成水泥柏油路,可家乡繁华的集市、卖菜占坡的情景在心中时常浮现,感觉依然那么的温馨。
前不久回老家,说起当年的往事,父亲说:“现在年轻人嫌种菜麻烦不挣钱,大都出去打工了,有的打工一天收入几百块,比种菜收入有保障。再说了,只要有钱,超市里啥菜都能买到,种菜的越来越少了,哪还存在卖菜占坡的事!就是那些在家里种菜的上了年纪的人,图的也是自己吃着方便,吃不了的才带到集市随便找个地方卖。”父亲的话勾起了我的沉思,看来“占坡”已成为封存在记忆里的一个词,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往了。这,就是不一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