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过年看作是一场传统大戏,只要踏进腊月门儿,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腊月初八,在故乡农村叫作过腊八节,这是过大年的前奏曲,家家户户早晨都要熬腊八粥喝。喝过腊八粥,妇女们还要把长杆子绑上笤帚疙瘩,将屋子里的灰串串,象征性地抅一抅扫一扫,以备之后再择吉日进行卫生大扫除,干干净净过大年。
抬脚踏进腊月门槛儿,就可以嗅到浓浓醉人的年味儿。前些日子,我撰写过一篇散文《年的味道》,描述了家乡人筹备过年的全过程。其中,就有家家户户打扫灰尘,粉刷墙壁。俺家过年扫灰,都是由母亲动手操劳。她用围巾把头发包起来,穿着一身旧衣服,再扎上蓝布围裙,把家里的坛坛罐罐,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去,然后将长杆子绑上笤帚,使劲抅一抅房梁上黑灰串串,打扫打扫墙壁上的漂浮积尘,让家里就像咱洗了把脸面一般的清爽。
有时嫌烟熏火燎墙壁发黑,就到村供销社去买块白粉坨子,粉刷墙壁。冬天太寒冷,要上锅烧开水泡粉坨子,才可以刷墙。要不然,带着冰碴刷墙不行,一刷出来的墙不均匀,横一道竖一道,怪难看怪刺眼,让人瞅着心里不舒服。家里扫完了灰,开始泡黄豆准备过年推豆腐了。俺村推豆腐的石磨就放在老烈属三奶奶院子里,庄稼人平日舍不得推豆腐,只有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才都要磨豆子。推豆腐人家太多,需要排队,临到俺家推豆腐了,我抢着上去推,脚步踏踏,磨声嗡嗡,豆味香香,乐得母亲合不拢嘴巴。母亲喜滋滋地道:“男孩子离地,不吃死食儿。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帮着家里干活儿。你快瞧瞧,要长大成人了。”
我母亲没有念过书,但心地善良,是农村过日子好手。从我记事起,母亲两只手大拇指指甲盖,有个凹凹小坑儿,小时候不明白那是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这是贫血,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母亲有个“心痛”的老毛病,每次犯病后不吃不喝,痛得满炕乱翻乱滚,哇哇直叫。吃药不行,打针也不灵。实在没有办法了,父亲就把红干辣椒打上个鸡蛋,用铁勺子在灶口火上炒一炒,母亲趁热吞进肚子里,以毒攻毒,稍稍见好些。
这时的父亲暴躁脾气也好了许多。他还会挖点白面给母亲做碗面条吃,我们兄弟姊妹一大窝,但都很懂事,仅喝点面汤而已。1976年夏天,我高中毕业,年底,便说服父母让我到东北鞍山当兵去了。三年多过去,我有了探亲假。归心似箭赶回家,看着母亲鬓角已有不少白发,但得知老母亲多年的心痛病治愈,我特别高兴。偏方治大病,说是把烤的大油放在瓷盆里,早晨起来掺点白糖空腹吃,几个疗程吃下来,那老毛病就被根治了。也许是信则灵吧,虽然我满腹狐疑,却为母亲高兴……
磨好豆子抬进家门,做豆腐的力气活儿,就交给了父亲。灶口炉火烧得旺旺的,家中热气蒸腾,孩子们都在热炕上玩耍,闻着满屋豆香,心里急巴巴地盼着吃热豆腐哩!母亲知道我爱吃,每次做好豆腐,她都会让我使劲吃,我咧着嘴巴傻笑,说:娘,你也趁热吃……
农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也是辞灶的日子。乡人口口相传,辛辛苦苦一年的灶王爷,要告别人间回到天宫,负责向玉皇大帝述职汇报工作,到除夕那天再返回人间继续履行职责。辞灶这天,父亲要给灶王爷燃烛上香,供上丰盛祭品和芝麻糖瓜儿,其用心良苦,一番甜言蜜语,祈求玉皇大帝保佑,还要题上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横批:“一家之主”。我哑然失笑,咱家的一家之主可不是什么灶王爷。
习惯成风俗,这些仪式都不太重要,有没有灶王爷更不重要,这些年庆习俗的意义,其实是一种愿望的寄托,是每家每户团圆的方式。我的父亲母亲已经驾鹤而去,只是不知道,天堂会不会也有辞灶这个风俗?一代又一代,习俗在传承,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化。辞旧迎新,风俗总会变的,只有亲情不变,记忆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