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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成全
2022-05-31 18:29:00  来源:检察日报社  作者:晓木木

  二姑家的表姐又结婚了。

  结婚对象比她小4岁,男孩子长相、气质俱佳,家庭背景、学历、工作都好。最重要的是,男孩子对她怜爱无比,疼惜有加,处处关心周到,体贴入微。两人相处得极其融洽和睦,长辈看了高兴,小孩子看了觉得亲切,就是我们同辈的兄弟姐妹,都感觉艳羡无比。

  可我们一度对表姐是有看法的,不管是我们,还是家中长辈。

  表姐是个急脾气,我们一起长大,对着狂躁发脾气的那个她,已经司空见惯。我们几个表姐妹,没有一个没被她骂过。但她聪明、悟性高、有主见,我们其他姐妹无人能比。

  她初中三年,高中第一年,玩世不恭。吃喝玩乐恋爱打架等等,样样“精通”。姑姑和姑父是学校教导处办公室的常客,表姐所在的校园里,没有几个学生不认识姑姑和姑父。我们的父母长辈,经常在茶余饭后告诫我们:“不可以学表姐的样子,真是让大人着急上火,还丢人现眼。”

  好像很突然的,在某一天,我们面前的表姐大变模样,一改旧时常态,穿着宽松舒适的棉装和球鞋,背着双肩包,沉默寡言、温婉安静,步履匆匆来回于宿舍和教室的路上。饭桌上,闲谈中,再也听不到大人们对她的贬斥,反倒成了清一色的夸赞和褒奖:“要学学你表姐,看人家心无旁骛一心努力,学习成绩直线上升,大奖状贴到墙上,表彰大会到前台领奖,真是往大人脸上贴金。”

  表姐在高中成了一匹黑马,被传颂为神话。从学渣到学霸,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走在校园的她,不再引人侧目,而是让人回头驻足。但她从来不说什么,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为了曾经的褒贬和其中的转变,有过一点点停留和波动。

  意料之中,表姐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外地一所重点大学,在亲戚朋友们的一片赞叹声中,离开父母,孤身上路。

  我们不再常常见面。

  后来,听说她得到最高奖学金了,听说她挂科了,听说她谈恋爱了,听说她毕业到了一家很好的工作单位,听说她谈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听说她为了跟男朋友一起离开原来的城市,听说她的工作又稳定了,听说她跳槽了,听说她创业了,听说她分手了,听说她与家人闹翻了,听说她闪婚了,听说她怀孕了,听说她的公司垮了,听说她遭遇丈夫的家庭暴力了,听说她流产了,最后,听说她闪速离婚了……

  回到我自己的家中,茶前饭后,每每提起表姐,家人的嘴中又变成了多年前的贬低:“从小就不着调儿,本性难移。穷折腾,活该遭罪!”

  再次见面,周围人再也不会念想表姐曾经的光圈,心中满是愤恨、可怜,又有些快感和鄙夷的复杂情感——她只是一个离了婚的老女人而已,再漂亮再意气风发,再气质出众再吸引人眼球,在有些人的观念里,她身为女人的价值就是打了很大折扣。

  我们可以违心地与她寒暄,有人甚至指桑骂槐道:“姑姑和姑父这辈子真是命苦!”

  她依然笑,依然性格好,依然身段迷人,依然普通话说得像播音员,依然优雅淡然,依然雷厉风行我行我素。家庭、社会关系中,她说到的,必然做到。少有旁枝末节,也鲜有料理不周的地方。

  接着,我们知道她又恋爱结婚了。从而有了文章开头的各种情形。我们耳畔嘴边,又变成了对表姐的羡慕感叹。当然,也会有因为嫉妒而生的质疑:一个离过婚的老女人,凭什么得到那样一个男子的关怀和深爱?为什么她就那样好运气?

  一次,终于鼓起勇气与表姐在网上聊天,之所以说鼓起勇气,是因为我为了自己曾经对表姐的态度感到愧疚,我与所有凡夫俗子一样势利,只能为表姐锦上添花,却不曾想着为她雪中送炭,甚至会和身边一干人一样,落井下石——在她境况看似并不好的时候,对她指手画脚,奚落嘲笑。在她境况好的时候,却又对她趋之若鹜。

  我说:“姐姐,我很羡慕你。”

  她只发来一个擦汗的表情。

  我说:“我崇拜你,因为你好的坏的都敢于去面对和接受,不管是自己的遭遇,还是周围人的眼神和评价,你都能不为所动。”

  表姐的回复,是一张自拍照。照片上,她身穿亚麻料的素色宽松衣服,平和沉静的脸上有浅浅暖暖的微笑,身旁沙发背儿上有几本书籍,还有刺绣的底布和精致的针线盒。

  我心中万般滋味:这个女人,精神和心理要有多么强大,能在年纪轻轻经历万千沧桑后,风采依然,笑容如旧,而且风韵愈加丰富,为人处世愈加成熟老到,心灵愈加通透。

  我为了自己曾对她的表现,感到脸红。对她的万千感情,不知如何言语表达,遂给她发去一张大哭的表情。

  许久,表姐发来短短四个字:自我成全。

  我心中一震,放下所有对人、对己、对往事和对现实的心理芥蒂,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编辑: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