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一家小饭店吃饭。门帘一响，一个人走进来，黑瘦，四十多岁，背着一把二胡，腋下夹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牌板。他在墙上贴着的饭菜价格表前站住，从上到下，看得很仔细。

　　我认得他。刚才他在附近广场上拉二胡，面前就放着那块牌板，上面有照片，是个穿着校服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照片下有文字，说他儿子离家出走大半年了，一直杳无音信，希望看到的人能及时告诉他，下面留着联系电话。他在广场上拉《二泉映月》，坐在马扎上一直闭着眼，曲调幽咽，如泣如诉。我看到他时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镀了一层金色，看起来像是一个雕塑。

　　小饭店的老板娘注意到他，走过来说：“你是今天我们店第66位顾客，我们店有个规矩，每天第66位顾客，免费送两个菜，饭随意吃。”那人转过头来，神情有些疑惑。老板娘接着说：“这个规矩很早就立下了，每天雷打不动。”

　　那人慢慢转过身，在跟前的一张饭桌前犹疑着坐下来。老板娘很快端上两个菜，一荤一素。他低着头，吃得很慢。

　　过了几天，我又去那家小饭店。进去时，那个拉二胡的人已经在那里了，依然是一荤一素，吃得很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成为当天第66位顾客，得以享受免单待遇。两天后，还是那家小饭店，我又遇到他。他吃饭依然很慢。而我注意到他的鬓角，已有不少白发。

　　我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那人吃完了，站起来对老板娘说：“这里是我走过的第18个城市，在这里我遇见了您，谢谢您的饭菜，谢谢您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没有什么能送给您的，只能拉一曲二胡。”

　　没等老板娘说话，他走到店里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拉起二胡。与他平时在广场只拉《二泉映月》不同，这次是《奔马》，曲调欢快，仿佛无数匹骏马在草原上纵意驰骋。而且，他没有闭眼，脸上还有隐约的笑意。

　　吃饭的人都停下筷子，将目光汇聚过去。没人说话，屋里除了风扇呼呼的旋转声，就只有那流畅明快的琴音。

　　老板娘站在柜台里，微微笑着。可我分明看到，她眼角泛起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