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计策当然也不是尽善尽美的,他所说的假意婚配,触犯了佛教十恶业之“妄语”。不过,这一计策,还是体现了相当的智慧,它可能是当时情况下的最优选择。“妄语”固然是恶业,但相比十恶业之首的“杀生”,其罪过显然要小得多。
唐僧取经的过程与司法的过程有很多相似之处:唐僧取经的终极目的是求取三藏真经,造福万千信众,司法的终极目的是探求公平正义,解决矛盾纠纷;唐僧取经是按照如来佛祖和观音菩萨预先设定的路线,经过百般苦难,修得正果,司法是按照立法预先设定的规则和程序,经过千般纠结,案结事了。所以,唐僧取经路上的故事,多少可以为司法提供一些可资借鉴的经验。
信仰是一种价值判断,但是价值是多元的,不同价值之间会产生一定的冲突。比如民法上意思自治原则的价值是人的自由,与之相对的信赖利益的价值则是交易的秩序,当两种价值产生冲突时,则要根据案件的事实选择哪种价值优先。在确定优先的价值后,对于其他的价值亦应当予以兼顾,至少不过分损害其他价值。
女儿国的故事就是多元价值相互冲突的故事。女儿国,指的是西梁女国,是国疆域之内,尽是女人,没有男子。唐僧师徒途经此地,欲求国君在通关文牒上打卡用印,照验放行。女王一听东土唐王殿下御弟圣僧到此,不禁心猿意马,愿以一国相赠,与唐僧永结百年之好。
西梁女王并不是妖魔鬼怪,站在世俗的视角,她欲与唐僧结成连理,生儿育女,永传帝业,所追求的价值不但不是非法的,而且是正当的。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是人类得以繁衍生存的基本保障。并且,那女王“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可以说是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而唐僧“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也是相貌堂堂的上国男儿。两人郎才女貌,若非一僧一俗,可以说是一对璧人。
在没有价值冲突的情况下,唐僧师徒闯关打怪是一个单选题,对于各路想吃唐僧肉、想偷锦襕袈裟等等的妖魔鬼怪,只要抡起金箍棒、九齿耙和月牙铲诛杀之,或者请来神仙菩萨收服之就是了。可是,在女儿国这种多元价值冲突的情况下,如何处理就需要智慧了。
这是一道排列组合的选择题。先从较大的价值冲突来说。较大的价值冲突是唐僧西天取经的宗教价值和女王阴阳相配的世俗价值之间的冲突。如果满足世俗的价值,则意味着要牺牲宗教价值,那么西游记到此全剧终,唐僧和西梁女王“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对照小说的主旨以及唐僧金蝉子转世的身份,这样的选择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能选择的只有满足唐僧的宗教价值,而牺牲女王的世俗价值。
在确定两种价值的优先顺位之后,还要考虑如何实现这种价值。最简单的方式是唐僧断然拒绝,并且义正词严地要求西梁国倒换官文放行。倘若女王不肯在通关文牒上用印,强行留下唐僧婚配,孙悟空师兄弟只需亮出家伙,稍微动动手,一国的人,尽打杀了,自然可以顺利通过女儿国。可是,女儿国国众毕竟不是妖魔鬼怪,而是肉身凡胎;也不是作恶多端的歹人,只不过是追求幸福的普通人。如果杀光一国上下,则破了佛家慈悲为怀的诫命,对女儿国民众也过于严酷。
正在唐僧忧郁难安的时候,孙悟空向其献上了一条“假亲脱网”之计:“今日允了亲事,他一定以皇帝礼,摆驾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辞,就坐他凤辇龙车,登宝殿,面南坐下,问女王取出御宝印信来,宣我兄弟进朝,把通关文牒用了印,再请女王写个手字花押,佥押了交付与我们。一壁厢教摆筵席,就当与女王会喜,就与我们送行。待筵席已毕,再叫排驾,只说送我们三人出城,回来与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欢悦,更无阻挡之心,亦不起毒恶之念,却待送出城外,你下了龙车凤辇,教沙僧伺候左右,扶侍你骑上白马,老孙却使个定身法儿,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动,我们顺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昼夜,我却念个咒,解了法术,还教他君臣苏醒回城。”
孙悟空的计策当然也不是尽善尽美的,他所说的假意婚配,触犯了佛教十恶业之“妄语”。不过,孙悟空之计策,还是体现了相当的智慧,它可能是当时情况下的最优选择。“妄语”固然是恶业,但相比十恶业之首的“杀生”,其罪过显然要小得多。并且,孙悟空的计策在保障优先价值的同时,也将对在后价值的损害降低到了最小。
事实上,唐僧出得女儿国城外,被蝎子精摄了去,孙悟空师兄弟腾空踏雾搭救师父,西梁国君臣女辈见了,慌得跪下道:“是白日飞升的罗汉,我主不必惊疑。唐御弟也是个有道的高僧,我们都有眼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女王也自觉惭愧,上辇回朝了。这个结果可以说明,西梁国君臣最终还是明白了唐僧师徒“妄语”的一番苦心。